微软的 HoloLens 真的是给普通消费者准备的吗？

人类喜欢故事。不管对象是人、是妖还是复杂无比的现代商业公司，只要你为他们/它们构造了精彩的故事，自然会有无数人向他们投射饱满的情感。事实上在今天，人们对商业公司——尤其是科技公司——倾注的感情常常等同于甚至超过了音乐家、导演、画家和作家。苹果、Google、微软、索尼、暴雪、EA、Oculus Rift……这一个个由成百上千上万人组成的为了某个临时目标协同作业的机构，在媒体和读者的想像空间里仿佛漫威旗下的漫画角色。人们就它们各自的技能、性格与实力争论不休，把它们抽象成日用品、衣物或贴纸附着在自己的身体或物件上，甚至还自由组成了义务啦啦队，自封「X 饭」「X 粉」「X 狗」，手舞足蹈，不亦乐乎。

这是近年来写微软的作者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任何没落英雄背后都有一批恨铁不成钢的忠实拥趸，微软的拥护者(其中部分人自称「软饭」)在精神力量上绝不输给任何一家。这家软件巨头在技术实力和产品感觉上的巨大落差每每令观察者陷入不可知论的困境。一方面，微软员工、实习生、合作方等知情人士反复在公共空间向我们传递着「微软的技术功力无比深厚」的信息，另一方面，自 Windows XP 之后，微软产品招致的骂声远比赞美声响亮。于是，当 HoloLens 这种有潜力开创全新的计算设备范式的产品出现时，人们很难确定究竟应该更相信微软的强大技术实力，还是更相信他们在产品感觉上的乏力。而微软拥护者的情感力量如此之强，以至于看到任何怀疑微软创新能力的论调都会条件反射式地进行辩护。这使得就这家公司进行智性的论述变得十分困难。

对微软持怀疑态度的人们在谈论 HoloLens 时常常会和他们 2007 年推出的 Surface 桌面进行比较。彼 Surface 并非今天的那款笔记本和平板二合一的计算设备，而是大家可能在新闻上都看到过的那张《少数派报告》风格的大触屏桌子。为避免混淆，微软在 2012 年把旧的 Surface 更名为 PixelSense。

PixelSense 一向是愤世嫉俗的科技媒体喜欢嘲笑的对象。在惊叹于它的技术完成度之余，大家往往把它当作「过度创新」的典型例子。这个 2008 年 CES 上的演示视频，就算在今天看也仍然令人啧啧称奇。微软说 PixelSense 触屏桌面的主要客户是零售、娱乐场所、酒店等需要向消费者展示复杂信息的行业，但目前为止它显然并不能算在商业上成功的产品。

有了这样的前科——令人心醉神迷但不知道能干什么的新技术——也难怪 HoloLens 让人放不下心。很多人在思考 HoloLens 能干什么的时候默认站在了消费者的立场。但根据现有的情报，我认为微软预设的 HoloLens 客户主要依旧是他们最善于服务的那一群：商业顾客。

想想 HoloLens 演示视频里的应用场景吧。建筑师、工业设计师、甚至水管工，哪个是「普通消费者」?《纽约时报》记者 Nick Wingfield 的文章引述不具名微软高层的说法，表示 HoloLens 的售价会比当下的游戏主机「高得多」(微软自家的最新一代游戏主机 Xbox One 定价 400 美元，约 2400 人民币)。参考已经宣告失败的同类扩增现实(AR)产品 Google Glass 1500 美元的售价，先进得多也复杂得多的 HoloLens 售价 1000 美元起跳不在话下，超过 2000 美元也并不奇怪。目前除了高端笔记本电脑以外，还没有计算设备能说服普通消费者掏出这么多的钱。

尽管微软的赚钱能力依旧凶猛(去年利润 220 亿美元)，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放弃一锤子买卖的软件套件，改用云端的「软件服务」来解决自己的需求，以及面向个人消费者的计算设备以及软件服务的高速发展，这家已有 40 年历史的伟大公司非常想通过改变来证明自己不会成为又一个 IBM——大而不倒的沉闷巨头企业。新 CEO Satya Nadella 治下的微软确实呈现出了新的面貌。完成度极高的一系列 iOS 软件，Azure 云服务的良好发展，Windows 10 的全平台统一，以及充满次世代感的 HoloLens 都让普通消费者兴奋了起来。但不要误会，微软正在讲的，仍然是一个给企业用户听的故事。服务商业顾客是微软 DNA 的一部分，也是其强项所在。如傅瑞德兄在这篇《小评微软的「可工作平板」策略》中所说：

就我的观察来说，Surface 目前处在一个很尴尬的状况;产品变得比较成熟、方向也比较清楚(相较于 Windows RT 的时候)，但前进的路不好走，又不能后退，市占率一直卡关，也缺乏关键性的应用;说实在话，以现在的行销方式来看，不断强调「工作用」，仍然是在吃过去二十年 Windows 和 Office 累积下来的老本。

微软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擅长什么。只是当他们一方面要用新概念、新范式笼络在后 PC 世代长大的新一代消费者(从而借助他们的口碑)，一方面又要把同样的概念卖给反应相对迟缓的企业用户时，在营销上就会面临一种分裂的局面。以微软的技术实力和资源，或许可以借 HoloLens 在专业应用领域分一杯羹，或是成为一方霸主。但身为普通消费者，我认为微软对 HoloLens 的态度与策略和对 PixelSense 是类似的：把为商业用户提供「解决方案」摆在第一位。换句话说，我并不期待它能够成为很多人想像中的，全面翻新消费者和计算设备的关系的跨时代产品。